坐在这辆普通的马车上,费尔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一路上微微摇晃,缓缓的,空气中没有一点被打扰过的痕迹,马车和周围的环境相融合,像一个小摇篮,轻轻地被触动,呵护着怀里的婴儿的梦——黑月倚着座位右手边的那一头,渐渐睡着了……
费尔看了看黑月,马车还在继续摇着……不禁眼角稍弯,半睁着眼,咧嘴笑了,笑得灿烂无邪,又笑得柔情万种,透着心声,带出一丝惆怅。
抬头,眼前是一匹普通的米色的马,拉着马车,是离开前自己挑的,马鬃有所修剪,十分齐整,长短合适,挺漂亮的,正踩着碎步,不急不慢地前进。再回头,探出脑袋,第一眼看到的是马车下的细质黄土路,是由小镇最大的那条表面没有铺设任何东西的大街从镇门口延伸出来的,不禁侧目,小镇已是远去,相隔了一里多的路,但还能看见小镇外沿被绿树环抱的样子,还有浅浅的色彩,至于这段路到底算不算远,太难回答了……费尔安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一个念头升腾上来:
“我们可能再也不回去小镇了,是吗,爷爷?”
“不,我们会回来的,还会去那个小屋子里住上一段时间。开心点,我的小厄尔兰特。”爷爷似乎猜到费尔心中的疑惑,回头朝费尔洒然一笑,“你呀,能受得住外界影响并在其中不断加速地成长是好事。但我忽略了,决定带你那里时更是严重地忽略了,孩子啊,你始终是孩子哟……纵然你的心百般变化,它还是一个孩子的心,而且现在是,以后也是!勿忘!孩子!否则你会过早地老去……死了心的行尸走肉是不配活在这个美丽和谐的世界上的,在下界是,在上界也是……勿忘!孩子!”
爷爷手握缰绳,侧过脸,无视前方,还要继续说下去……——
“嗯……”,费尔默然,突然脸上有了笑容,“爷爷!爷爷!你看,我们的马车要撞到前面那一排的路旁树了!”
“嘿!怕什么,没了马车的话不就是顶着下午的太阳继续往前走到下一个镇上而已嘛。”
“我!@#%……死老头,在不转弯就真的要撞上去了!”
“嗤,你以为这匹马傻呀,你以为要它撞墙它就会去撞墙不成?”爷爷依然侧着脸。
“我,……”费尔一时语塞,突然瞪大了眼——
爷爷手握紧缰绳一摆,前面拉车的马顿时加快了速度,眼看着整辆马车就要惨烈无比被前方拐角处的大树粗暴地“肢解”,费尔嘴里“老疯子”还没喊出,这匹马居然三蹄撑地,以左后脚为支点,做了一个急刹和大幅度旋转,再后腿二掌蹬地,紧接着是两前腿——瞬间加速!马车顿时做了一个幅度惊人的漂移!然后冲了出去!
那几根紧紧按在马身上、用于连接马和车的铜杆不禁发出了“吱嘎”的一声,连接处绷得紧紧的,几欲断裂,让人心惊肉跳。
爷爷依然侧着脸,谈笑自若。任由手里缰绳两头传来巨大无匹的拉扯力,爷爷的手还是纹丝不动,更不用说是否有被扯离座位——
费尔突然大笑不止。
而被惊醒的黑月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一会后,马车内外的闹腾停歇了,也不知刚才那一会儿已奔出了多远。
爷爷停了马车,一步跨到地上,打开了挂在车窗下面的袋子,抓出一把干草和一个大金属碗,再往碗里倒了点东西,搅拌一番,然后一边用干草喂马,一边把碗里的液体涂到马的身上。
费尔坐在车厢里,看着车外爷爷的动作,眼神迷离,总感觉刚才自己仿佛只有六岁——
“爷爷,那碗里的东西是什么?”
“防止马这一路下来晒太久晒伤了。”
“哦。”
……
时间慢慢过着,车厢顶部有点热,是正午的太阳醺的,但车内时一阵不时会有树林里的风和着沁人心脾的清香穿过,给燥热的心以些许慰藉;诚然,这种能让人全身酥麻放松的感觉是很不错的。
马车悠悠向前,在土质细密如流水的的黄土路上留下一串串深刻的蹄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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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有没有毛巾?”黑月额头上多了些细密的汗珠。
“快了,马上就到”,爷爷点了点头,感到十分满意,心想:“小姑娘性子还是很好的,最近也终于能接受我这个‘爷爷’了。”
“我说的是毛巾!”黑月撅起了淡粉色的小嘴。
“知道,所以我说‘快到了’。”爷爷的话语里透着一丝神秘。
“爷爷你不要这样子了啦,总是说这种含糊的话。”黑月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哎哟,直接说出来多没意思,思考一下就不会想睡觉了。”爷爷笑道。
“我热了!”黑月美目一瞪。
“哎,你这孩子,人一直不思考可是会变笨的。”
“我!……”
“好了,姐姐,爷爷的意思是说我们马上就会到达一个凉快的地方。”费尔拉了拉黑月的左手,示意不要激动。
“我要一条毛巾擦汗!嗯呜呜呜哞……”黑月的小嘴扁得更厉害了。
“在费尔那里。”
“嗯?!费尔你居然欺负姐姐,不可饶恕!”
“没有啦!费尔什么都不知道!”费尔惊恐万分。
“真的?”
“我,呜呜呜……姐姐,我没有骗你呀……别揉我脸……别……我脸上又没有多少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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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没有看外面,车外也没有一人,不然,无论是谁都会惊奇地发现,马的脚早就停止了运动,像四根柱子,插在地上,眼睛也闭上了,应该是……睡着了……而马车还在向前移动!——
“好了好了,别玩了,一会儿就到了,准备一下!费尔你就下车后再慢慢想吧。”
“嗯呃?什么?”
“我们要去的第一站到了唷!”爷爷松开了手,任由缰绳垂到马的后腿上。
隐隐约约间,可以感觉到马车的一丝丝停顿。
黑月停止了捉弄费尔,不过又忍不住快速地在费尔的脸轻轻地搓了搓……总有点意犹未尽。
不知何时,半开半合的车厢里散发出了咸湿的气息和入骨的凉意。
费尔一惊,望向车外,看呆了。
“噫~噫——!”马发出了一阵嘶鸣,踢了踢腿。
好开阔,这是费尔的第一感觉,周围没有什么植物,空气透着淡淡的潮湿感,很清新,但呼吸起来有种凝滞感,远处的天色略深,云只有很少的一朵两朵,呈从上到下、由深蓝转淡蓝的渐变色彩,大有暮色将至之感,耳畔有着些沙沙声,是!是海!
“啊!哈?”黑月也回过了神来,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海边?怎么可能,厄尔伦多根本和海没有关系啊,‘那里’的书上不是写着要到达距离厄尔伦多最近的小镇,至少也要半天左右的时间吗?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附近根本不存在的海边?”
“唉,毕竟是年轻……”费尔故作成熟地一叹,“你忘了爷爷是怎么从‘那里’带我们去厄尔伦多的吗?”
“啊?忘了……对哦,就是这种感觉,说着说着就到了……算了,一想就头痛。”
爷爷悄悄走到了二人身旁,猛地一推:
“感受这一片新的土地吧!年轻人!”
“呜哇哇呃呃~!”二人措不及防,一股脑地栽了下去。
费尔靠着左边,先行一步,下意识地用手撑地,护住了脸,接着黑月紧随其后……重重压了上去。
费尔的脸终究还是和松软的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唔——,诶,不痛诶!”费尔惊奇地叫了一声,随后又意识到了什么,“姐姐你……能不能挪开……我要被你压扁了。”
“笨蛋,这里沙滩和泥地交接的地方。还有!难道你嫌姐姐我重?”
“只是姐姐……你……不是你人重…但是很难受…快挪开……求你了”
“姐姐可是已经热的没力气了呢~”
“我,哦,我真的不知道爷爷在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嗯哼?”
“姐姐我错了……你快……挪开……”
“继续啊~,小费尔哟。”
“我……我错了,我真的不知道啊……”
“好了好了,别闹了,毛巾就在……”爷爷话说到一半——
“我想起来了!”
“可能是放在爷爷给我的那个叫做‘格纳口袋’的小口袋里……和早上的那……个袋子有点像,我一直……没注意……它太小了……但可能和早上……的那个袋子一样可以放很多东西。”
“喔~噢,知道了。”黑月有意地慢慢起身,随后又笑着用右手拍了拍费尔的脸颊。
“再看一两眼就走吧”,爷爷喊了一声,“先去解决今晚的住处。”
“去哪里?呃——”费尔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白痴问题——
原来马车正停在一条由鹅卵石所铺就的小路的一旁,而沿着小路望去,不远处居然有一个巨大的城市!
“走吧!”
“你个坏老爷爷,明明是你把我推下来的,喔,不对,是我们,费尔,姐姐我不小心说错了不好意思。”
“来了首先就是要感受一下,不是吗?”爷爷将被风吹乱的几缕发丝捋向脑后。
“费尔乖,走吧,我们就别多说了。”黑月笑笑。
三人都上了车。
马开始动了,踩着小路上的鹅卵石,拉着车悠悠向前。
许久后,三人已在一酒店住下,吃了晚饭,并洗澡休息了一番,此时夜色正浓。
“哇~我们这里好高呀。”
“想不到这个城市的商业居然是以旅游为主的,还有这种和观景相结合的高级酒店。”黑月略微感叹。
“那要不要到顶层露天观景平台看看?”爷爷问。
“好!”费尔高兴极了。
上去,不是靠爬楼梯,而是整个房间在动!
——这里是“立方体”酒店!全城最豪华的酒店!而其中为数不多的“移动吧!方块!”房间更是酒店里最奢侈的去处。
一阵隆隆的齿轮转动后,房门自动打开了,眼前是一扇敞开的拱门,上面画着巨大的“立方体”酒店的标志,外面,杯盘餐具轻轻磕碰的清脆响声和聊天的声音络绎不绝,热闹极了!
爷爷带着费尔和黑月走了出去,霎时一亮——
四四方方的观景平台上陈设着一张张木质餐桌,每一个桌面上都铺着洁白的丝质桌布;桌子有圆的,也有方的;有供四五个人坐的,也有供两人甚至单独一人坐的;基本都坐满了人,大家聚在一起一边欣赏景色,一边吃着小点心,或品着酒——酒店嘛,总得以餐饮为主。
一张张餐桌上早已准备好一盏盏华丽的、镶满各色宝石的金质小烛台,而其上的成百上千支含有星鳞粉的蜡烛也都早已被点亮了!
抬头,没有任何阻挡,浩瀚壮丽的星空一览无余,眼前,无数烛光闪烁,又像那星星,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看,看啊,费尔!看远处!好多城市!居然不止一个!连在一起!数都数不清!都是沿着海边造的!我看过的一本书上的记载里说没错!‘沿海造城直到海的尽头以探寻海的另一端的陆地——验证“海在大陆里面”吧’的神奇传统居然是真的!还延续了下来!”黑月惊呼道。
“哇喔——!耶啊!——太棒了!太美了!太震撼了!精彩啊!”费尔兴奋得手舞足蹈。
爷爷也难得地露出了释然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心里洋溢着一种无上的幸福:
“是啊,多美啊,还有快乐的你们,我的最亲爱的费尔和小月啊!我们现在多好啊!”
“嗯!嗯!”费尔和黑月齐齐点头。
爷爷的英俊的面容沐浴在圣洁柔和的光辉中,显得无比慈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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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个月的游玩后,一行人回到了厄尔伦多小镇的郊外,回到了那个坐落于静雅的小湖湖畔的破旧小屋。
正值所谓的秋收冬藏之时令。
家里数十日来所积的灰尘自然不少,少不得花上一番工夫,还好有了黑月,新一轮大扫除可不是以往那样随便了,一日忙乎下来,屋子内外如同重新装修了一遍似的。
又过了安稳的三个月,小屋外面大雪纷飞,而屋内则架起了几个铜质的老火炉,往里面添上两三块白色的火膏石制成的方砖,点燃,待其烤至微微发烫,再放进在屋子里的那几个由红砖和黑色铁丝拼接成的‘小阁楼’里——上面共同通向一根老烟囱。只要这样,便可享受整整一个星期的温暖,更是别有一番情调,无需言语形容。
午夜将至,大家都已无忧无虑地睡去。
“孩子,醒醒,醒醒。”爷爷轻轻推了推费尔。
“嗯~唔?嗯?怎么了……嗯,原来是爷爷啊……哦~呃,有点冷……我还想睡……爷爷!”迷蒙间,费尔挣扎着抬起了头,眼睛打开了一条缝隙,然后突然瞪大——一道道湿漉漉的、闪着晶莹的微光的痕迹布满了爷爷白皙的脸,借着浅浅的火光,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扎眼:
“爷爷你怎么了!我这就起来。”
“不,没什么,轻点儿,别吵到你姐姐,不然今晚就不止爷爷我一个人睡不着了。”
“到底怎么了?”
“嘘——,还记得吗?我说过的。”
“什么。”
“‘今年我们有玩雪的机会’。”
“好,好,爷爷你先把脸上的眼泪擦了好吗。”
“好,好!好……之前爷爷太激动了,没忍住……”爷爷说到这里,有点哽咽了,“我们出去吧,去屋子外面吧……在冬天里走出这个破屋子,去外面玩,这可是费尔你从小到大、到现在马上要十四岁以来的愿望啊,孩子!”
费尔还想说什么,爷爷那果决而忧伤、而带着恳求与期待的面容印上了心头,费尔靠着床头的身体顿时一震,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披上淡棕色的厚绒大衣,起了身。
“对了,孩子,先跟爷爷去大厅里拿一个东西,很重要。”爷爷摸过了一支普通的蜡烛,将其点燃。
费尔随爷爷来到了大厅,爷爷左手举着蜡烛,右手摸索着,从壁炉架上取下了一物。
“孩子,还记得这是什么吗?”爷爷深情地说着,将其小心翼翼地托着,送至费尔面前。
“这是……这是我六岁……六岁那年那一回爷爷你和我带回来的东西……原来在这里,我都没注意……”
这是一个由枯藤组成成的美丽的环,绝非是编织而成,更像是生长出来的……一根根深棕色的枯藤,在微弱的烛光的照射下晃着昏黄的光泽,布满有凹有凸、错落有致的细纹,枯藤互相缠绕,时而深时而浅,没有任何接缝,透着一种神秘的和谐,散发着无穷的吸引力,让人想去为之吟唱。
“来,拿好,放进爷爷给你的那个口袋里收好。”
“嗯。”
“我们出去吧。”
屋外,大雪纷飞,门口台阶上、地上、屋檐、烟囱……乃至于刚出门的费尔和爷爷,头上都积起了一层厚厚的雪。寒风呼啸而过,时不时带走一部分,但那一部分又马上会被新雪填满。
“这就是雪,这就是雪……有点冷,但软软的,很舒服,它的本质还是很温柔的呢,爷爷。”
“是啊,尽情的玩吧,感受这场雪,感受这个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冬天吧,孩子,永远不要忘了,这场雪一定会伴随你一辈子,永远值得你去珍惜,因为它是最美的!孩子!”爷爷睁大着眼睛,目光颤抖着,闪烁着,泪从中不止地流下来,一行两行,三行,四行,紧接着被冻成冷硬的柱子……
“爷爷——爷——!”费尔扑上去,扑到爷爷怀里,搂紧,再搂紧,大喊了一声。
“孩子,感觉到了,是吗?没关系的,”爷爷一笑,新的、更多的泪水越过了原先的冻僵的泪的阻拦,深深地划下去,滴到费尔的头上——老人伸手捧起一把新雪,“来吧,好好地去抚摸它,去好好感受这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它多可爱啊,这么美。”
“爷爷!爷爷——爷……”费尔哽咽了。
“费尔啊,还记得你六岁那年那天爷爷讲给你的那个故事吗?”
“记得!爷爷——啊!”费尔紧咬着牙,极力忍着,热泪夺眶而出。
“孩子,你向往太阳吗?”
“爷爷!只有你!”
“孩子,前几个月出去玩得开心吗?”
“很开心!所有到过的地方都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爷爷!”
“孩子,那你想去上界看一看更加美丽的景色吗?孩子!”
“爷爷……爷爷啊!”
“说实话!说出你心里最大的爱!孩子!”老人咆哮着。
“我爱你,爷爷!我也爱着太阳,我也想去上界看看!”费尔呐喊着。
“好!爷爷在此履行之前对你所说过的诺言——为你祝福!孩子!”老人略微弯腰,伸出双手深深攥紧怀中孩子稚嫩、但将越来越坚实的双肩。
“爷爷!——爷爷!”
“孩子!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仍然是冬天,而当你在冬天里走出爷爷所布置下的这个屋子时,就没有回头路了!爷爷为你的这颗热诚的心感到骄傲!”
“爷爷!爷爷啊……”
“孩子,新年的第一刻即将到来!孩子,新年快乐,生日快乐!这是爷爷第一次送你的最大的礼物,爷爷爱你。”
“爷爷……”
“孩子,去吧,那是你真正应该生活的地方。无论爷爷犯下了什么,爷爷永远都是爱你的。”诺尔斯金紧紧搂住怀中的孩子,依然俊逸的脸上,过去与将来的热泪忘心般地流淌,再流淌。
“爷……”费尔嘴唇还在动着,但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
费尔在爷爷的怀中淡去,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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